[108期] 2016年春季卷｜尚钧鹏：诗十五首
最初开设微信公众号，是为了整理多年以来四处散落的旧作。但在推送过程中，不知不觉又写作并贴出了一些新作。尤其是今年，三个月来已经积攒了十来首，这让我临时有了将全年的新作编发为春夏秋冬四个小辑的想法。时间虽已进入4月，春意仍浓，但为了编辑方便，只将今年前三个月的作品辑为春季卷，4月份以后的作品就要归为下一辑的夏季卷了。
2016年春季卷｜尚钧鹏：诗十五首
01. 尾声 02. 侧面 03. 生日纪事
04. 前世 05. 雪望 06. 猫
07. 新春札记 08. 你肯定是最美的那匹马
09. 关于雪 10. 不与任何人告别
11. 或许我们可以谈谈股票 12. 但你知道
13. 丙申二月纪事 14. 忧伤的人 15. 散淡的人
2016年春季卷｜尚钧鹏：诗十五首
尾声
天空依旧灰蒙，但稀薄的阳光
像含混的时光，在一年中的
最后一日，把纷纭的往事抹平，
把光的折射留到尾声。临时的暖意
闪耀在河面上，漂浮在人间的云端。
车流依旧缓慢，高楼依旧漠然，
车厢里的音乐依旧与世格格不入，
而树影依旧柔和，貌似喜悦
一再滑行在迎面而来的道路上。
我已忘记四季渥堆的茶香，
也已忘记准备新年的酒杯。
内心空旷，我在任意想像的穿行中
只记得岁月静好，只记得分别时
隔着门槛的一个吻，因为你的嘴里
没有分别的味道。
2016/01/01
侧 面
放弃驾驶，堪比放弃
春天，回到寂寥的秋。
我在侧面，对旁人的疑惑
表情淡然，对你的问候
报以微笑，并在微笑之外
发现天空的位置，发现
秋高气爽，进而自洗肺腑，
深深呼吸天空中无尽的蓝
——空间可以换取时间。
你的目标可能也是我的目标，
一路都经历着共同的晨与昏。
而我的自在只是内在的
宽阔与欢喜，不能与你分享。
就像车辆此时即将入城，
我在车窗上能够同时看到
霓虹与杂草：世界的
繁华与荒芜，同样不能言说。
2016/01/10
生日纪事
本来是想一个人静静过的，
就像平常的日子一样，
我在清晨的花园里
与高远的天空倾心交换
每天的第一缕气息，或者
随手捡起第一片花瓣，
默默辨认她初始的容颜，
心中充满喜悦。
但是祝福像浓云涌入，
我已不能孤立于这个世界，
心中充满感激。
生命总是这样，在不经意中
改变了方向，又在不经意中
获得了另外一种慰藉。
我在画室里喝好了茶，
准备为生日画一幅油画，
但是酝酿了许久，却意外
刷出了一地墨迹。
我从不为难自己。
2016/01/14
前世
罪恶像新闻一样弥漫，
无处不在。而无论多么
悲伤，死者也要掩埋。
雪是人间唯一的白布，
黑暗中的覆盖。
隔着遥远的山河道路，
仿佛隔着几个世纪，
你在电话中告诉我：
下雪了，下雪了……
你的声音包裹在
阵阵寒风中，气息单薄
犹如深埋在心底的初爱。
你所说的漫天大雪，
应是我的前世。
2016/01/20
雪望
雪是一场仰望，尤其是
大雪纷飞。尽量后仰，
大尺度触及苍穹，我的视野
足够狭小，但是动人。
白色的叙事，意外的
剧情。热烈的气氛扑面而来，
仿佛另一种未知的命运
忽然被挟裹而至。
在陡然放慢的节奏里
以面承雪，我看到一生的泪水，
或失掉一生的记忆，但不抱怨。
眉间积雪，宽恕一切融化的冰。
雪的仰望里山河肃穆，
胸膛赤裸，仿佛梅花入梦。
天地间酒香四溢，
不差一首好诗。
2016/1/26
猫
猫与夏天有关。浅色的
新词，出现在清晨，气息
像眼神一样迷人。一团柔软
并非没有故事，只是省略了
鸡鸣狗盗的细节；敏捷如风，
连概要也可以一并掠过。
我们都空置着心房，
好让新词进来，轻松表达
痛苦以外平凡的爱欲。
你暗藏洁癖，不掩风情，
用大半个夏季描绘朗天，
与我共享丛林间细碎的阳光；
又在秋风乍起之时殒命，
结束所有的温存与幻梦。
你显然更懂得描绘闪电。
2016/02/01
新春札记
天空晴朗，几乎是一年中最干净的瞬间，值得为此停留。
亲人团聚，跨越阴阳两界，青烟袅袅胜于人间倾诉。
生活偶然回归平静，窗前念想全无，醒着也是醉着。
此刻我和你并无区别，你就是我，天就是地，远方就是此处。
阳光下树影过于明亮，就像翻开一本空白的书，阅读一首空白的诗。
我知道这只是季节短暂的失忆，春天懵懂的开始，并非一场觉悟。
随后风起雨至，烟锁山河，所有忘却的记忆又会重新入列，奔突如昔。
2016/02/10
你肯定是最美的那匹马
雪原上只剩下一匹马，
就像今夜只剩一盏灯。
掩埋的已经掩埋，
没有掩埋的正在偷欢：
失贞有助于立雪悲歌。
马没有主人，孤独只能奔跑。
天生的秀发，仿佛美好的回忆。
星辰黯淡，睫毛含风被雪，
马首嶙峋不敌鼻息寒凉。
你肯定是最美的那匹马，
如果今夜就此哭泣，
不如我们彻夜谈论满天飞雪。
2016/02/14
关于雪
我们看到的世界越来越不真实，
每一次沦陷都难以自证清白。
无论我活在冬天，还是
春的边缘，雪都飘在远方。
关于寒冷，我能表达的空间
已经不多，顶多把低垂的窗帘
放得更低，把视线收入心底。
关于远方，我能想象的画面
也已不多，无非把静寂的雪夜
当成是一场宿醉，且忘身心去处。
当我抬头，夜空中路灯凄美，
仅有的光亮像你呼出的一口热气。
当我倾听，雪没有声音，
雪的声音是你雪中的啜泣。
2016/02/22
不与任何人告别
——写给马克·罗斯科
具象的世界像一首诗，善于在空间里表现细节，在坚硬中流露柔软。细节动人，柔软迷人，人间诱惑无数。
诗也在时间里巧于叙事，在流动中切换岁月。故事和细节同样动人，情节环环相扣 ，人生如戏。
福祸相倚，细节也是繁琐，叙事也是累赘。世界终究是一场悲剧，所有的具象终归是败笔，奈何若何。
抽象太过圆滑，像闪电，在速度上偶尔超越，在思想上陷于贫乏，终归是虚弱的激情，徒有其表。
那么把这一切统统都抹去吧，用简单的结构、停顿的节奏，再用大块的纯色大片地涂抹，消除自我。
不！这显然并不足够。命运是命运，哲学是哲学，过于极端反而显得浅薄，愤怒无益。
画家就是诗人，你可以遭受冷遇，可以缺少荣光，但你终究活在灵魂的气脉里，活在漂浮的色域里。
这是一场孤旅，只能一个人深入，就像爱一样，需要时间，需要空间，需要深入到心尖，悄悄泛起涟漪。
最后的时光里，你已静穆如神，悲欣与你无关。你只需要烟斗，需要永久地睡去，不与任何人告别。
2016/02/25 写于马克·罗斯科忌日
或许我们可以谈谈股票
在冬天呆得久了，我也会
在春风初起的路口伫立，
呼喊一个名字，或者拥抱
一个女人。就像在黑夜沉潜久了，
晨曦也会在黎明前放纵。
一个人时与灵魂清谈，
一群人时与酒肉同欢。
我也不能免俗，我也活在
时代的杯光颓影里。当禁忌的游戏
成为狂欢，或许我们可以谈谈股票：
有些开盘即跌，有些高开低走，
大势如此，其实毫无悬念。
股市就是黑市，从来没有指望。
2016/02/29
但你知道
生命和生命曾经那样契合，
在一片很小的天地里
就可以呼吸到人世间
所有的芬芳，每一个镜头里
都流露出相同的表情。
生命和生命也曾那样消失，
彼此沉没，全然相忘，
好像两具陌生的身体
从未彼此张望，
直到长满青苔。
你或许幸运，像一页发黄的
诗稿，存活在尘封的
故纸堆里，被偶然发现，
被窗前黄昏的余晖偶然照耀，
或许还会幸运地被悄声诵读，
但你知道，你已寂寞一生。
2016/03/08
丙申二月纪事
春天，有人在喝酒，
有人在酒中隐匿。
湿冷的房间
堆满了冬天的书信，
即使音乐反复深入
依然无法投寄。
春光像爱情一样
有时仅限于想象，
有时只是钟摆
慢了半拍的一个提示。
寒流在雨窗前徘徊，
画布在雨声中虚度。
我在惊蛰的花园里
触及春天的乳房，
只把一株老树
从西栏移植到东篱。
剪枝，刨坑，填埋，
脚底沾满了新泥。
2016/03/14
忧伤的人
忧伤的人，面孔
更加老成，压缩的生命
看上去只能惜墨如金。
他活在无动于衷的时间里，
粗砺内敛，犹如燃烧后的灰烬，
袅袅轻烟忍将烈焰隐去。
一向的平和，这或许是世间
为人称颂的美德，或许是角落里
不为人知的柔软与低首。
性情无法消解独立，
正如沉默不能治愈内伤。
他理解万物，但这一次
他仍会失手，因为天雷滚过，
退无可退的愤怒像一道闪电，
让他把本来削苹果的锋芒
此刻旁逸斜出: 疼痛
让黑暗渗出血珠。
2016/03/25
散淡的人
散淡的人，总是在春天
出发，把花香掩藏在
山野的裙裾。即使暮春，
天气的表情仍然复杂，
眼看着久违的阳光
已漫上台阶，你还是喜欢
在出门前再多添一件毛衣。
在你下意识的举止里，
毛衣也许和往事有关。
但你人到中年，早已经历了
人生的悲喜，纷扰的记忆
也已简单到不再记得
一件毛衣的柔情与别意。
粗枝大叶，也许刚刚正好；
细微末节，只是出于习惯。
而最好的春天，就是
不用开放，依然享受
开放的美感； 不用呈现，
依然流露光洁的性感。
是的，你正是这样：
要么在山上为陌生人
冲泡一壶新茶，讲述一段
未曾发生过的爱情故事；
要么在乡下蜜蜂沉睡的
溪边，尽情伸展双腿，
独自享受春光的爱抚，
听不到任何人间的赞美。
2016/03/30
< END 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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